教會流失下一代是一個甚麼問題?

◎呂慶雄

究竟香港教會的青少年流失是甚麼原因?這裡借題發揮,分享教會領䄂如何理解下一代的問題。

從香港教會更新運動五年一次的「教會普查」報告得知,在牧者眼中,青少年流失的第一個原因是「學業壓力」(54.6%)。第二個原因是堂會「未能回應青少年需要」(47.6%),與學業壓力差不多。跟2019年的調查結果相比,排第一的都是「學業壓力」,其餘三個原因在位置與百分比上有些差異。

我猜回應者不一定是負責青少年事工的牧者,若全由他們填寫,結果可能不同。若全由仍留在教會的青少年代表回答,也許會得出更「另類」的原因。而問那些已經停止聚會的青少年為何不返教會,可能的回應是:「唔想」、「無原因」、「好悶」、「無朋友」……或者他們根本不想跟你討論。這裡只是很一般的假設,並不針對「教會普查」的方法與結果。青少年是堂會多年來不易處理的群體,我們該如何理解他們的需要?

最近一口氣看完了Netflix的《混沌少年時》(Adolescence),同時又在閱讀海特(Jonathan Haidt)的新作《失控的焦慮世代:手機餵養的世代,如何面對心理疾病的瘟疫》(The Anxious Generation: How the Great Rewiring of Childhood is Causing an Epidemic of Mental Illness)。本來還在沉澱關於社交媒體對青少年影響的描述與分析,看到「教會普查」的報告即時反應是:若我們只從成年人及堂會的角度看青少年,可能難以對症下藥。

《混沌少年時》講述一名13歲少年Jamie因涉嫌殺害女同學Katie被捕,四集的內容提出許多引發思考的論題,如何理解成長於社交媒體下的一代成為我的焦點。其中,第二集講述負責此案的探長進入學校,嘗試透過其他學生了解Jamie與Katie的相處點滴及尋找凶器。鏡頭展示了學校的混亂、老師的不專業、學生的暴躁。探長的兒子Adam也是這間學校的學生,最後不忍父親像「盲頭烏蠅」那樣處處踫壁,於是向父親解釋如何從Jamie與Katie在IG的對話看到他們的互動。最叫人驚訝的是,青少年使用的情緒符號原來有多重意義,成人連想也沒有想過,彷彿是另一種語言。對作為警察的父親來說,需要重新理解這案的假設和發現。

第三集是Jamie與輔導員的對話,甚至可說是角力。我們看到這位少年人的不簡單。在對話中互有攻守,反映Jamie不想被成年人操控,甚至不想被了解。《混沌少年時》及海特的研究,都提醒我們不能單以大人的眼光看青少年。放回堂會流失年青人的場景,還有很多我們可能沒有想過的範疇,但因篇幅關係,這裡抛磚引玉,帶出三個值得我們深思的話題:

在社交媒體下成長的青少年人擁有自己的語言甚至價值觀系統,沒有接觸過的成年人可以完全不明白,錯誤理解、錯誤解讀而不自知。面對成年人的不理解但又自以為明白,青少年可能的反應是:反感、抗拒、憤怒!這可會是他們不告訴你不返教會的原因?

一個行為背後可能涉及多重文化與價值觀差異。我聽過不少堂會多年來不斷努力推動青少年人的事工,卻事倍功半。同一方法,過去若不成功,未來又怎可能成功?這類堂會的領袖也許需要謙卑下來,承認自己對青少年認識不足,不適宜勉強推動青少年事工。反而可考慮與一些較有經驗的同工、事工機構多合作、交流,在堂會內外發展讓青少年覺得「自在」的文化空間。

從事工機會的角度看,影片也觸及性別議題及欺凌等校園問題,每個問題背後都不是單一原因可以解釋的。例如一般人多著眼校園欺凌的嚴重程度,卻沒有針對深層原因(執筆之際,網上正流傳香港某傳統名校的欺凌片段,發布者表示是針對校方沒有正視長期的欺凌問題!)。沒有處理深層原因,只禁止或譴責欺凌行為,於事無補。若了解到青少年面對的問題,校方或許資源不足,但教會其實尚有很多未被發掘的人才,在聆聽、同行、輔導等角色上,是否可以填補缺口,特別是那些有校園事工的教會?如此,是否更能針對性地連繫青少年的真正需要與教會事工。

前文提過海特的《失控的焦慮世代》,書中大量研究討論在社交媒體餵養大的Z世代(又被稱為zoomers、數位原生代)為何相對地更多焦慮。社交媒體鼓勵對人作出尖酸批評、排斥異類聲音以建立同溫層、把自我形象建立在流量上等等。但研究發現,帶著正面信息、鼓勵自我反思及對大自然的敬畏等的宗教活動,正正是針對焦慮世代的良藥。作者沒有說教會可做甚麼,但教會可善用已有的文化特質,針對這一代的需要來填補缺口。

回到「教會普查」報告重複揭示的問題,我最大的感觸不是數字的升降,而是當中指出的問題都不是新的,有些甚至已提出多年仍沒有改變。問題是在於難題之大無法改變?還是多年來仍找不到良方?如何理解下一代流失的問題是一個例子,告訴我們單憑自己視覺去看世界,看錯的機會是大的。成年人對青少年世界的認識,受到社交媒體的影響,距離真相愈來愈遠。探視問題的方向錯了,距離解決問題的目標便會愈走愈遠。

領導思維系列(四)

放手.復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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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呂慶雄

近來教會圈子熱烈討論的議題之一,是如何面對青少年信徒的流失。其實這問題困擾教會多年,近年加上社會運動與移民潮,教會老化的情況更為嚴重。若沒有新一代接棒,教會的未來會怎樣?

這角度的思考是圍繞自身組織的延續,但從基督教整體發展的角度看,會否有所不同?

陳喜謙牧師(下稱「謙叔」)的《在這些年間:神復興的作為與學生福音運動》(香港:教新,2015年),提到香港五、六十年代的復興浪潮,由浸信會的學生工作開始,有幾方面的啟發:

(1)復興是神在人身上的作為。復興不是數字上的增加,而是人才的誕生。謙叔的遺作記錄了大量人名,不少是日後對教會、基督教機構有舉足輕重影響力的人物,他們的信仰根基在十多歲時已開始打下,二十多歲便起來承擔,甚至開創新的事工。復興與創新,很多時是同步發生的。

(2)復興不只是呼召信徒成為傳道人或宣教士,不少被謙叔「點名」的,後來在職場上都非常成功。在專業上有好的見證之餘,也熱心投入教會事奉。其中「聖保羅七子」事件中的主角(188-197頁),當日因為熱心傳福音而被迫退學,日後有成為醫生與律師的,甚至有以商人身份推動宣教的。因此,復興不止是教會增長,而是人的生命被燃點,在不同領域中活出召命,發光發熱。

(3)教會建制可以是助力,也可以是阻力。教會建制的意思是當時已擁有教會話語權的領袖,有些願意聆聽及支持年輕人,但也有視他們為「異類」的,直接導致一些年輕信徒離開教會。離開的信徒有加入、甚至創立新教會,同時也有人開展新的福音事工。又以學生事工為例,最大阻力的不是政府學校,也不是私校,而是教會學校(203頁)。不過,建制的阻力最終也無法攔阻神親自興起的事工。

從這歷史發展的角度看,教會作為組織有所興衰,但神興起的領袖可以透過有別於現有的事工或組織,把福音使命的棒子延續下去。若組織未能適應新時代的轉變而脫節,年輕一代的離開也許是作新事的機會。

不能忽略的是,謙叔提到五、六十年代復興的歷史場景,是中國經歷接連的政治運動,不少難民湧來香港,社會並不安穩。包括謙叔本人也是從內地來港,離開了原有的社群,孤身一人在港讀書及領受神給他的召命,參與及見證了神如何興起新一代領袖的過程。而類似的故事在歷史中其實不斷發生。

當然,教會仍是要努力革新,不只是為了保留年青一代在教會,更重要的是給予空間讓他們發揮。不少能成功留住年青人的教會,並不是留住一群忠心的跟隨者,而是給予「發揮空間」,讓新一代領袖成長。

正在掙扎無人接棒的教會不妨從神國度的發展出發,重新接觸及祝福已離開的青年人,從實踐個人召命的角度鼓勵他們,也許他們的離開能為神國建立更多人和事。